一
石磨玉,苍溪县石家坡人,从小父母双亡,随姑父长大。她的姑父姓江,原籍顺庆人,自幼闯荡江湖,练就一身武艺,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后在苍溪县城附近安了家,改行打渔。婚后得一独子取名江涛,不幸妻子死亡,收养磨玉后,一家三口人,水上度日。姑父虽然改行,但不弃旧业,每天早上仍在江边沙滩上操拳练武,并教磨玉和江涛学好防身本领。长辈精心培养,磨玉和江涛也都刻苦努力,每天清早傍晚,使枪弄棒,舞刀斗棍。或以房前空坝为靶场,或以丘陵溪边为阵地,扑打翻滚,相互追逐拼杀。特别是石磨玉,白净脸盘,红腮洁齿,苗条身材,聪慧过人,身着月白短衫,头系红色绒绳。练武时,腰束背铜剑,在那刀光棍影中,她手似流星,脚似闪电,攻如猛虎,去如飞燕,到十五岁时已练就一身绝技。
一次,江涛和父亲进城卖鱼,回得家来,磨玉突然失踪。父子又急又气,四处打听,杳无踪影。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江涛重操父辈的卖艺生涯,带着徒弟小吴去到三川寺卖艺。一天,三川逢场,小江照旧扯开圈子,耍刀弄棍,兜揽生意,正当观者喝彩不绝之时,李团总来了。他看江涛挥刀似流星搅月,舞刀如白龙缠身,当场悬赏要聘请他师徒做贴身保镖。江涛师徒便随之去到李府,正巧丫头石磨玉端着茶盘出来,瞧见江涛,不觉心里一震,茶盘几乎坠地。江涛见到磨玉,也是暗中一惊,想不到在此处相逢。
秃头李团总本是三川第一豪户,曾绞尽脑汁;将磨玉骗至家中做了丫头。他见磨玉面如羞月,眉如笔画,眼似银杏,早起邪念。只恨三个老婆监视太严,几次难于近身。这天,三个太太相约去元坝场杨家吃喜酒,秃头喜出望外,待至天黑,假意叫磨玉给端水洗澡,磨玉端水进去,他便闩了房门。磨玉一见顿时明白,转身便走,李秃头急忙上前阻拦。此时此刻,在李秃头的卧房里,展开了善良与邪恶、纯洁与淫秽的大搏斗。李秃头像只秃鹰一样,张开扑食的“翅膀”,把利爪伸向那只飞逃的“小鸟”。但他哪里知道,他岂是磨玉的对手,磨玉开始故意围着屋内那张圆桌奔跑,和吮血食肉的“秃鹰”周旋。秃头拖着肥胖的身躯,几次扑空摔倒,头上、腿上都碰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得气喘吁吁,但他仍不罢手,死命缠住磨玉。磨玉一气,不愿再和秃头兜圈子,正要夺门而出,秃头却从枕边取出匕首,逼向磨玉,恶狠狠地说:“不受抬举的狗贱人,若是依从于我,倒还罢了,要是……哼!”磨玉立即止步,退回屋里。就在秃头以为她有了回心转意的一闪念间,磨玉飞起一脚将匕首踢落,随即一掌打将过去,秃头一个饿狗扑食,脑袋恰好栽入洗澡盆中。石磨玉举起匕首,正要下手。江涛听到响动,立即赶到,在窗口下,看到这种情形,连忙嘁了声:“住手!”磨玉听到熟悉的喊声,心里一惊,手中无力,只把秃头的臂膀刺了条口子,便愤愤而去。秃头听是江涛的声音便大声叫喊:“江师傅,快抓住她!这狗贱人不听使唤,竟敢造反呢!”江涛听了,计上心来,立即追出房门,将磨玉抓住,并叫徒弟小吴把她关进李的囚房。
这李团总,与中央军嘉陵江防的路司令往来密切。为了探听情报,江是奉组织的命令打入匪窟的,可这时还没站住脚,任务尚未完成,绝不能暴露。但磨玉以为江涛真的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当时对江涛以仇视的眼光相待。江涛当场也不便说明,但怕秃头继续迫害磨玉,便趁黑将她放出,并把囚房墙壁打了一个洞,以掩人耳目。为了安全,江涛特派徒弟将磨玉连夜送至地下党的联络点常大伯的家里,使她脱离了虎口。这时常大伯和小吴才把江涛的情况告诉了她,使磨玉恍然大悟。
二
1935年春,中共中央电示红四方面军:集中主力向嘉陵江以西进攻,拖住川军,配合中央红军北上。“打过嘉陵江,迎接中央红军!”成为各部队新的战斗口号。
渡江,关键要有船。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决定:动员一切力量,在短期内自己动手造出一批木船。并把造船地点选在远离塔子山渡口五十里地的王渡场的一座小山下面。那里竹树茂盛,浓荫遮蔽。正是:背靠胡坪梁,面朝梨辕滩。红军造船厂,藏在密林间。
造船快完工了,红军战士必须尽快学会渡江作战本领。请来了沿江一带有名的老水手、老艄公当师傅,帮助培训红军水手。磨玉被送出后,也参加了红军渡江先遣突击营。因她从小在船上长大,自然成了划船的能手。她和师傅们一起训练渡江水手。莫看她只有十六七岁,一本正经地给战士们讲操渡船只的知识,还真是在行。红军指挥员又教磨玉各种军事技术。石磨玉为了更快掌握过硬的军事本领,她用夜战的要求,白天蒙上眼睛练习。
江涛在李团总处弄到的情报,都是送到常大伯家,由石磨玉转给红军指挥部。
这天,江涛以敌人副官的身份,去江边巡视,将敌人绘制的江防和据点图送去。借机和石磨玉会面,他甩掉跟从的随行人员,脱掉军装,化装成船工,只身去到常大伯家,磨玉如约而来。一开门小江轻声喊:“玉妹!”她惊疑地立住脚几乎和江涛同声喊出:“涛哥,你回来了?”这时,她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便腼腆地对小江一笑随着话匣就打开了。常大伯的房后是一片山林,他俩且谈且走,转到了山后。早晨的空气,实在新鲜得可爱,太阳逐渐升高了。山路两旁的细草上,露水还没有干。小江掉头向东一望,绿玉似的宋江蜿蜒东去。远远从两山之间的谷顶望去,苍溪县的一角却隐约藏躲在尚未消尽的江雾之中。磨玉走在前面,时而摘片树叶在手上揉搓,时而采朵野花闻闻。她对山里的一切都发生兴趣,她像一个动植物研究博士,喋喋不休地向江涛作介绍。无论多小的一只鸟、一条虫、一株草、一棵树,她不但能把它们的名字叫出来,并且连几时孵化,几时他迁,几时呜叫,几时脱壳;或几时开花,几时结实,花的颜色如何,果的味道怎样等,都说得非常有趣而详尽。这时,小江才发现她那一张红白相映的脸庞,一呼一吸涨落挺突的胸脯,更加秀丽动人。她,已成人了。她看见小江沉思不语,便说:“涛哥,等革命胜利后,我们会把这里真正建成天然的动物园和植物园的!”小江说:“啊!胜利了就按常大伯的意见把我们的事办了,对吗?”她蓦地涨红了脸,笑着微微点头。小江说:“那时你可不能再喊我‘涛哥’了。”她嘻嘻地笑着跑到前面去了。一面跑,一面又回过头来说:“我偏要喊‘涛哥’。”而且又“涛哥!涛哥!”接连喊了几声。小江一面叫她别跑,一面自己也追了上去。
三
渡江前半个月里,群众和部队紧密配合,用巧妙的计策迷惑敌人。白天,磨玉带着童子团、鲜花队在塔子山一带对敌人喊话、唱歌,宣传我军政策;晚上赤卫队、游击队和红军一起搞佯攻,又发信号,又打枪,弄得敌人晕头转向,从疲劳到麻痹。
等到敌人真的松懈麻痹以后,3月28日晚9时许,我前线指挥部发出:“急袭渡江”的命令。二六三团先遣营首先行动,以熟练的动作,把掩藏好的几十条木船抬到岸边,轻轻推入江中。正在这时,忽见磨玉和刘小二、肖洪四从下湾驾着三只木船划过来了。原来敌人在西逃时,把沿江的大小木船全部抢走,磨玉侦探得知敌船的所在。一夜,三更时候,磨玉他们三人潜入岸边,趁守船的“烟灰”兵打呵欠、昏昏欲睡的时候,磨玉第一个跳上去,手起刀落砍倒了船头哨兵。另一个一抬头,端起枪要扣扳机,刘小二早己赶到跟前,手起棒落,把这家伙的脑花都打出来了。三人这才跳到船上,把船划到下湾,沉入河底,用石头压住。渡江开始,磨玉约了刘小二、肖洪四等人到了下湾,叫会水的几个人潜下水去,搬开船上的石头,将船拖出水面,划了上来。江涛和父亲都在船上。
在先遣营召开的连排战斗动员会上,江涛、磨玉与江父意外地见面了。原来小江作为侦查员去敌营完成侦察任务后已胜利返回,现任渡江突击队队长;磨玉也编进突击队,江父是来驾船的,所以他们不期而遇。渡江之夜,他们三人都在磨玉夺来的那艘船上。他们用瓢代桨,轻声划船。夜里风起,江面的浪涛“哗哗”作响,像是有意在掩护红军的行动,他们以神速的动作向对岸奔袭。当船距离西岸仅有五六十米时,忽然西岸传来急促的枪声。原来红军渡江的行动已被敌人发现了,江涛父亲胸部中弹,船只打旋,磨玉、小江、郑教导员将江父扶在船中,一战士上前包扎,因伤势过重,当场咽气了。
“爹爹呀!”磨玉和小江扑上去撕心裂肺地痛哭。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磨玉猛地爬起,跳上踏板,抓住双桨,狠劲地划起来,仇恨的目光直逼敌阵。
江涛和战士们把一颗颗手榴弹扔向敌群,就在这个时候,从敌群中飞出一颗手榴弹,在船头边炸起翻天巨浪。磨玉身子一震,军衣下摆被弹片撕开,流出一坨肠子,鲜血直涌。她咬紧牙关,用手把肠塞进去,拉拉衣服,将宽皮带往下拴紧,又握住双桨猛划起来。
磨玉手上的鲜血顺着船桨直往下淌。战士们专注地打击敌人,无一人发现她受重伤。先遣营的船靠岸了,战士们像猛虎似的扑向对岸,先干掉了排哨,再尾随逃窜之敌,冲垮敌人二、三道防线。先遣营立即向指挥部发出了胜利登岸的信号。塔子山埋伏的炮群、机枪,见到登岸的信号,立即向敌前沿阵地猛烈轰击。只见一颗颗炮弹,准确地在敌群中开花。敌人一下子乱作一团,争相逃命。有的一枪未放,抱头鼠窜。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我团主力和后续部队紧接着过江,击退了敌人的两翼夹攻,一举抢占了蚕丝庙制高点,控制了胡家梁一带的登陆场。
船一登岸,小江就和同志们一起冲杀过去,爬上土坡时,他曾几次回过头去眼望着磨玉,硝烟中,他看到她深情地向他挥手。为了革命的利益,小江继续冲向前去了。后来听说磨玉上岸以后,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两手紧紧握住腹部,紧走几步就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嘉陵江畔的沙滩,沙滩渗透出英雄的鲜血,涌进奔腾咆哮的嘉陵江。
旭日东升,白塔顶空抹上了万道彩霞。悲壮的歌声从满天朝霞中飞来:
滔滔嘉陵翻红浪呀,
巍巍白塔痛心房呀,
苍山的泪啊汇成溪呀,
白塔的血啊涌大江呀!
歌声中,战士们仍在追击敌人。
歌声中,军民们正在抢搭浮桥。
歌声中,我军指挥员带领勇士们攻进敌前线指挥部,击毙敌司令,活捉敌参谋。
歌声中,嘉陵江的红色浪涛汹涌澎湃,滚滚东流。
在响彻晨空的进军号中,耸入云天的白塔,化作了烈士纪念碑。磨玉和其他烈士们奋勇飞渡的塑像镌刻其上,他们露出胜利的喜悦,翘首西望北上长征的战友!(永红石)